2018年10月2日星期二

阅读是一种精神收藏 (转载) (2013-05-06 09:22:52)

学者李冬君称,自己是一枚穿兰花布裤子的煮妇,在书房和厨房间穿梭。

  如果我们能对生活分类,将物质的归物质,精神的归精神,收藏精神,也未必不是一件乐事,而且是人生的一大乐事。人活着,最好在精神与物质之间寻求一个平衡点,这个平衡点就是阅读。阅读可以让精神提携物质,并给予物质以某种人性的光芒;阅读是一种精神收藏,它可以让你的精神永远丰瞻。

  李冬君 南开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历史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政治思想通史、中国政治文化史,中西古典哲学及文化研究,大部分时间致力于中国历史文化的普及写作和中西文化比较研究的普及工作。主要著作有《孔子的圣化与儒者革命》、《文化的江山——重读中国史》、《落花一瞬——日本人的精神底色》。

  偷偷阅读在余烬中抢出来的破书

  记忆中的阅读始于“文革时期”,如果那种纯粹的红色背诵也算是一种阅读的话。站在讲台前,面对全班同学,背诵“老三篇”或“毛主席语录”,背不出来的不能回家。记得一名圆脸女同学,满脸憋得通红,语速迟缓结巴,一会儿她的裤子湿了,在同学们的惊呼中,尿水流到她的布鞋上,她哭了。这是我上小学二、三年级时的阅读记忆。

  后来随父亲下放到乡下,也就不上学了。每天躲在家里,偷偷展读在“破四旧”的余烬中抢出来的几本“破书”,印象深刻的是《林海雪原》,“万马军中一小丫”,以一种革命化的浪漫主义爱情暗示并启蒙了我;《暴风骤雨》中的赵光腚,则是彻底的唯物主义对“穷人”的圈定,一个连裤子都穿不上的穷人翻身了,受此鼓舞真有一种解放全人类的冲动,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是个被专政对象的子女,做梦做得很沉很窘。

  每天恨不能睡在图书馆

  真正有系统有训练的阅读,始于1979年上大学以后,属于饥渴式阅读,每天恨不能睡在图书馆,文史哲遍览;史学训练式的阅读,则是大量抄写卡片、做读书笔记,史料、警句、诗词,分类种种。其实还是阅读的初级阶段,一本书越读越厚,诸如《老子》五千言,从抄卡片到写读书笔记,几近五万言。

  就这样一路读下来,《论语》、《孟子》、《庄子》、《韩非子》等先秦诸子、汉代诸子、宋代诸子以至明清诸子,卡片抄了一大纸箱。如下猛药,读了近二十年才成就了一本十几万字的《孔子的圣化与儒者革命》一书(近日再版书名更为《中国圣人文化论纲》)。

  反复阅读,背书成瘾

  工作和成家几乎同时,也最是囊中羞涩时,没钱买书的日子,就到书店读书。每逢周末,是一家三口人读书的盛况。一辆自行车,三人同行,一进书店,三人分奔。孩子爸直奔他的德国古典哲学架,便不管不顾了。儿子则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翻看他的动画书。安顿好儿子,我要去的却是生活类书架,必须背下来两样菜谱,以便回家讨好两个男子汉的胃,用他们俩人的话说,我还可以到学校图书馆看书。好吧,无心插柳柳成荫,如今我烧菜的工夫恐怕得益于彼时。

  背菜谱的另一大收获,是背书的冲动一发不可收拾。当时正在阅读傅雷翻译的丹纳《艺术哲学》,优雅的文字和对艺术的洞见,打开我内心被蒙尘覆盖的一小块净土,因喜欢而开始背诵,接下来是黑格尔的《历史哲学》、汤因比的《历史研究》等,当然没能背完,这需要脑力、心力和时间,但那种反复阅读带来的享受,恐怕孔子读易,“韦编三绝”也不过如此吧。

  而如今的阅读,就像今年的春天很冰冷。尽管各种纸质畅销书、网络阅读等大量信息,将每个人的阅读空间塞得爆棚,就像眼看着拿爱国主义赚钱的“不高兴”系列甚嚣尘上,你也高兴不起来。前面说书越读越厚是读书的初级阶段,相反越读越薄是否是阅读的高级境界哪?我想是的,尤其是在当下,为了真正的好书不至于死在见我们的路上,你不得不在一本书中的目录以及前言后记中,寻找自己的兴奋点,迅速做出是否值得阅读的判断,这便是将一厚本书读薄的动力。

  书房,学者的围墙

  坐在蝜蝂斋,发现在这里几乎不阅读,如果名副其实的话,应该称此地为“写房”,满满一墙的书,除工具书外,有一部分书是经常流动的,它们随着我们的研究或写作的问题而流转。书籍从其他房间被“摆渡”进来,书桌上实在局促不堪便上架。虽然“百度资料”很方便,也不用再抄卡片了,电子阅读越来越轻松,但是与原典核对的严谨是必须的。

  如果对第一手资料的阅读像排雷的话,那么对相关研究的高手之阅读就像短兵相接,绝对不轻松。在漫长的思想博弈中,一字一砖,码砌成一个自我精神的理想国,对于一个学者来说,那是在建构自己的理论围城。

  内心独享,书香暗渡

  内心独享的阅读,是在阳台上感受的。最好是秋日的月夜,风清月朗,阳台简洁干净,竹帘贴着落地窗并排错落,花影摇曳,清风翻书,书香暗渡,是再好不过的阅读背景了。

  放下经史,从明人笔记到戏曲小说,竖排版,繁体字,带来古典阅读的满足,如果是聪慧之人,从上至下,真可一目十行,与从左至右的横排版汉字相比,竖排版似乎更有阅读的优势。一部《汤显祖戏曲集》上下两册,上海古籍1978年版,钱南扬先生点校,收入“紫钗记”“牡丹亭”“南柯记”“邯郸记”,附“紫箫记”。

  一出一出看将过来,看到了汉文化到明朝一派烂熟光景,精致典雅依旧在诗词山水中陶醉,而王朝政治的阴暗与粗鄙则左右着专制下的世相。

  汤显祖尤为敬仰卓吾先生,不知是月朗清风之夜,还是细雨绵绵的清晨,总之得于天缘,读书人一生能读上爱不释卷的书,皆为天缘。汤显祖开始拜读卓吾先生的《焚书》,十分倾慕,自谓“如获美剑”,时称之为“狂奴”。

  《牡丹亭》,我精神岩崖上的一枝花,我爱它。尤为提神的是字句的力量,读之,如骄阳下痛饮冰泉,字字凉意,透心透背,将你的阅读欲望,带入一种清冷的空间。

  读到酣畅,喜悦如白云,我飘!

  一枚穿兰花布裤子的煮妇,在书房和厨房间穿梭。

  □李冬君(南开大学历史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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